國內首臺路由器發(fā)明者、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獲得者、曾經的國務院教育部的官員、985工程辦公室主任、211工程建設辦公室主任——這些頭銜在中南大學校長張堯學心目中卻沒有一聲”老師“來得滿足。對于外界抨擊”211“、”985“工程所造成的高等教育資源分布不均，他表示：“在當時的環(huán)境和當時的條件下，做了當時該做的事”，“不能因為時代發(fā)展，就否定了當初的成果”。

　　高校建設“雙一流”不是突擊手段

　　南都：今年初，教育部發(fā)文《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實施辦法(暫行)》，你認為，建設“雙一流”大學，最重要的是什么?

　　張堯學：我認為，“雙一流”大學最重要的就是扎根祖國大地，建設中國特色的高校。什么是中國特色?中國特色就是黨的領導，就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。什么是一流大學?首要要堅持正確的辦學方向，這是一所大學最基本的定位。其次是堅持立德樹人。中華民族的大學如果培養(yǎng)出的人不熱愛國家，不熱愛這個民族，培養(yǎng)出來也沒用。培養(yǎng)人的標準很簡單：熱愛祖國，對國家、民族、家庭都有責任感，有知識能力和創(chuàng)新精神，有文化自信。專業(yè)人士還需要有一技之長，要有創(chuàng)新的方法和技能。簡而言之，中國的”雙一流“大學要有一流的成果，一流的人才，一流的軟硬環(huán)境，包含制度和文化。

　　中國的高校扎根中國大地辦大學，對接國家和地方需求，國家和地方的社會發(fā)展所要解決的問題，需要大學來提供智力支持，使得中國能夠從一個技術模仿國家變成齊頭并進、超越的國家，大學需要發(fā)揮作用。

　　南都：中南大學有希望入選“雙一流”嗎?對此，學校做出了哪些努力?

　　張堯學：“雙一流”建設永遠在路上。圍繞雙一流的目標，中南大學在不斷努力。我不敢說說我們一定能進入”雙一流“，但肯定有希望。

　　學校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，包括軟環(huán)境建設，都是以三個“一流”為中心：一流的人才、一流的成果、一流的軟硬件環(huán)境和文化。其中最核心的就是以學生為本、以教師為本，解決好他們所需要解決的問題，包括學習問題和生活問題，這就要保證他們的物質生活，大量提供獎學金和生活補助，不讓一個窮學生失學，不讓任何一個窮學生感到生活困難。比如食堂，學校每年拿出1000多萬補充學生伙食;再比如住宿，近年學校每年最大的基建支出就是改善學生宿舍。

　　教師和學生都生活愉悅、能暢所欲言。為了讓大家敢于說話和參與學校管理，學校成立了學生工作委員會，類似人大代表的角色，由學校領導和學生代表一起組成，通過不定期和定期方式反映學生意見，解決問題。二級學院和相關學科成立教授委員會，參與績效分配、進人、職稱評審等方面的管理，都要通過教授委員會討論，從而再報學院黨政部門。

　　科學研究方面，學校每年拿出上億經費啟動項目，專門對學校已有的特長方向和新的學科與國家需求對接。整個學校采取不問成果，只建平臺的方式，科研成果就是水到渠成。

　　南都：這些改革都是為了應對”雙一流“建設嗎?

　　張堯學：不是為了應對”雙一流“。即便沒有評上”雙一流“，我們也會繼續(xù)堅持改革。我們很重視”雙一流“，但”雙一流“只是目標，真正重要的是建設大學的過程，而不是一種突擊手段。

　　南都：此前曾有高校為了評估而造假。你們會不會這樣?

　　張堯學：中南從來不造假，以后也不會。我們追求的是自然過程。當你建設好了環(huán)境，尊重了人，做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。科學研究、人才培養(yǎng)不是下指標就能完成的事。我們要做的是建立平臺、形成制度，形成獨特的文化傳承氛圍，不追求”帽子“。

　　實施“211”“985”出現快慢差異不是弊端

　　南都：與此前我國高等教育的許多工程不同，“雙一流”建設的遴選條件將引入“滾動淘汰機制”。這對學校而言，是利好還是不好?

　　張堯學：我還沒看到摘”帽子“、戴”帽子“的文件，據我所知，目前國家也沒有公布具體名單。目前可以肯定的是，此次撥款機制有所變化，哪些學科急需發(fā)展，可能就會撥款。。

　　以前”985“、”211“工程也是資源投放，但是先戴”帽子“再給錢，學校入圍了兩項工程才能得到撥款。至今為止，給的錢在某種程度上還有延續(xù)痕跡。這回戴不戴”帽子“不知道，但是先給予學校、學科撥款支持。

　　南都：你曾任985工程辦公室主任、211工程建設辦公室主任。目前來看，當初制定這兩項工程的目標達到了嗎?

　　張堯學：我認為達到了，給中國高校帶來了很大變化。中國高校目前在國際地位有了很大提升，得到了國際認可，學歷在國際上也得到了承認，“211”、“985”功不可沒。當然，時代在發(fā)展，當時是一種探索?；剡^頭來看，兩項工程在實施過程中固然出現了難以避免的問題，但不能因為時代變了，就否定當初的成果。

　　南都：“雙一流”的建設過程中，如何規(guī)避此前211、985曾出現的教育資源的分配不公?

　　張堯學：兩項工程的實施的確使得高校發(fā)展出現了快慢差異，但不能說這就是弊端。但當時國家整體財政收入完全不及現在，只能說在當時的環(huán)境和當時的條件下，做了當時該做的事。如果當時不集中力量支持一批大學，而是廣撒網，所有大學就能齊頭并進全部發(fā)展嗎?當然，不可否認，個別大學確實因此受益而急速發(fā)展，但也確實培養(yǎng)出了杰出人才。

　　校企分家不會影響學校財政收入

　　南都：高校“去行政化”已提出六年有余(2010年7月，《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(fā)展規(guī)劃綱要(2010—2020年)》第一次提出高校將取消“行政級別”)。目前進展如何?本校內部是否還存在行政級別?

　　張堯學：實話實說，中南大學仍存在行政級別。我認為，去行政化本身就沒有共同定義，各有不同理解。我認為，其中最核心的是加強管理服務，讓行政管理更好為學生和教師服務。哪個單位沒有行政管理?去行政化和不要行政管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。

　　就高校而言，行政級別可有可無。沒有行政級別可能更好，但這需要改變國家大環(huán)境，否則，如果一個單位或大學提出不要行政級別，出門可能寸步難行，黨委書記和普通黨員不分級別，也不符合社會大制度、大環(huán)境。

　　南都：如果去掉你的行政級別，你同意嗎?

　　張堯學：我肯定同意。但問題是，我怎么工作?校長如果和普通教師級別一樣，誰來管理誰呢?是不是也需要有管理方和被管理方?

　　南都：目前，中南大學有校辦企業(yè)嗎?大概有多少家?

　　張堯學：具體有多少家企業(yè)，我自己也說不清，我估計至少100多家。但這不能單純叫”校辦企業(yè)“，不同于早年的學校全資控股，現在是學?？毓苫騾⒐傻钠髽I(yè)。這種企業(yè)，每所學校都有很多。因為教師需要科技成果轉化，轉化時，要么給錢、要么給股權，這就自然而然產生了學?？毓苫騾⒐傻钠髽I(yè)。

　　南都：這些企業(yè)每年為學校帶來的創(chuàng)收大約占學校收入的多少?

　　張堯學：創(chuàng)收是次要的，最主要的是把教師的科研成果通過企業(yè)轉化出去。至于企業(yè)的創(chuàng)收，湖南全省GDP的1%是中南參股或控股的企業(yè)貢獻的。

　　但學校從企業(yè)獲得的收入并不多。這類收入占學校財政收入的比例非常小，基本可以忽略不計。但卻不能不要，因為科研成果必須要轉化，否則科研投入就打水漂了。

　　我們看重的不是盈利多少錢，而是附加價值，因為轉化出去的都是科技含量相對較高的技術，同時還能拉動產業(yè)發(fā)展和就業(yè)，這才是我們追求的。

　　南都：既然如此，為什么今年教育部的工作要點中還明確提出“校企分家”?

　　張堯學：就是要規(guī)范化、現代化管理企業(yè)，改變之前學校全部控股、全部管理的傳統模式。學校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進行管理，企業(yè)也需要按現代企業(yè)管理方式進行運營，企業(yè)自己招聘員工，企業(yè)員工也不是學校的教職工，企業(yè)員工的開支也不用學校負責，學校只是開股東大會時出席。學校和企業(yè)的唯一聯系就是科研成果。

　　南都：剝離了企業(yè)，是否會影響學校的經濟收入?

　　張堯學：不會，對學校運作反而更好。因為實行規(guī)范化管理，能調動教師的積極性。如果學校管理企業(yè)，學校很弱，也沒有獎勵機制，反而容易出問題。而目前將企業(yè)投入市場化的大海，按照現代企業(yè)制度運作，對企業(yè)也反而更好。

　　高校不會因自主招生收緊而失去人才

　　南都：近年來教育部對高校自主招生做出了越來越嚴格的規(guī)定，你認為，這是否限制了高校的自主招生權?

　　張堯學：不完全同意此觀點。自主招生和整個招生制度改革緊密相連，收緊自主招生也有好處，因為有權利就有徇私舞弊的空間，沒權就不存在投機空間。

　　盡管從學生發(fā)展角度看，某些有特別才能的學生可能因此而無法進門。但辯證看，自主招生和高校自主招生權是綜合改革問題，目前收緊有收緊的道理，日后法制成熟后，完全放開高校自主招生權也可以，但目前時機不成熟。

　　南都：對生源質量是否產生了影響?

　　張堯學：目前還沒看到。我認為，特殊的天才不會是大多數。目前的高考仍有其合理性，還是最為公正公平的挑選渠道。高校也不會因為自主招生的收緊而挑選不到人才，沒那么嚴重。

　　“相比當校長，我更喜歡做科研”

　　南都：你在中南大學推行了一系列改革，包括教授重回教學一線。你本人也是教授，目前還參與一線教學嗎?

　　張堯學：我也參與到了一線教學中，主要是與學生經常溝通、作報告，回答他們的問題，但沒有具體執(zhí)教某一門課程。因為精力確實不夠，除了學校的管理工作，我還有自己的科研項目，我每天至少工作到晚上12點。

　　南都：可是中組部和教育部此前出臺了《高等學校領導人員管理暫行辦法》，明確，高校領導人員應當確保主要精力和時間用于學校管理工作，這是不是和你提出的“教授重回一線”有所矛盾?

　　張堯學：就該這么做，校長的主要精力就要用于一線學校管理。我本人每天用于行政管理的工作遠遠超過八小時。當然，我也做科研，因為“透明計算”項目是我個人牽頭的，這是我自己提出的，也只有我自己做，才能做得更好。但這些科研工作基本依靠業(yè)余時間。

　　南都：除校長身份外，你有兼職嗎?

　　張堯學：我有兼職，兼湖南省科協主席、長沙歐美同學會會長、電子學報英文版主編。但我們兼職都要報中組部備案，都是合理的。兼職之前必須上報中央有關部門批準，而且兼職都不能有報酬。

　　南都：如果減少兼職，會不會擔心影響個人知名度?

　　張堯學：我從來沒想過我有什么個人知名度，我只想為學校多做點事。

　　南都：教育部對于校長任期到任后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也有規(guī)定。你怎么打算?

　　張堯學：如果我不當校長了，肯定要回到教學科研崗位。我做行政管理純粹出于偶然，在我心中，我一直認為做一名教師或者科學工作者，是非常崇高的。

　　我不會退出科研，行政則越早退越好。搞行政比我強的人多的是，當然，搞科研比我強的人也很多，但我只想做自己的事，只問耕耘不問收獲，就像練武一樣，練到最后，找一座華山、深山藏起來。

　　南都：近年來，越來越多的校長走上仕途，所謂“學而優(yōu)則仕”，如果有機會，你還會走上仕途嗎?

　　張堯學：我認為這首先是國家需要，不一定是本人意愿。比如我當校長，就不是我本人的意愿。當年我去電子部做副司長，當時我還在外做訪問學者。我是黨員，又是黨培養(yǎng)出來的，讓你去能不去嗎?

　　現在再讓我回歸仕途，我絕對不愿意。因為我年齡大了，也沒這個能力，而且再走上仕途，就得放棄科研。這是我不愿意的。當初我去教育部時，我就向領導提出必須要兼顧科研。但現在可能就不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