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我們講述的第1085位真人的故事
我是賴吉安@郎騎竹馬來,今年48歲,重慶農(nóng)村人。
技校畢業(yè)后,為了生活,我到過成都、上海、四會、昆明、寧波等地,但始終沒過上想要的生活。一次偶然機會,44歲,我來到了俄羅斯,一年后在老家買了套房。
如今,我在俄羅斯務(wù)工已5個年頭,3年未回國,現(xiàn)在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人和家鄉(xiāng)。下次回國,我不想再出來了。
(不安分的我,總在漂泊)
1974年,我出生在重慶潼南縣(2015年升為潼南區(qū))。家里有四姊妹,我排行老三,是唯一的男娃。
父親1943年出生,16歲開始在鄉(xiāng)村學校執(zhí)教,起初語文、數(shù)學、美術(shù)、音樂都教,成為名震全鄉(xiāng)的權(quán)威教師。1984年第一個教師節(jié),他代表全鄉(xiāng)去參加了縣里的活動。
當時,父親的教學水平在全鄉(xiāng)是最好的,他教的班,升學率年年都是最高的。第一次教師評級,他被評為全鄉(xiāng)唯一一個高級教師。1988年,父親被調(diào)往典校任校主任,一直到退休。
那會,父親到哪所學校任教,哪所學校的學生就爆滿。他從不允許老師打麻將,喝酒……大家就給他取個綽號叫“老革命”,我們做子女的聽到后挺難受的。
(俄羅斯雪景)
父親非常善良,對學生都是父母心。為了不讓學生輟學,他常常自掏腰包,幫沒錢的學生墊學費。
70年代,我們鄰村一個唐姓男學生,整個小學都是我父親給他墊的學費,共5塊錢。后來,他父親做了屠夫,要給我家5斤豬肉抵學費(肉價1元/斤),但我父親沒要。
如今,那名學生60多歲,聽說在包工程,身價幾億,可我父親至今都沒收到他的學費,但也不計較那5塊錢了。
我父親在課堂上話很多,可回到家三天不說兩句話,整天板著臉。在別人找他聊天時,他只會“嗯嗯、就是、對的……”
那會,全校師生都怕他,但在家里沒一個人怕他,甚至我兒子小時候經(jīng)常數(shù)落他,他也只是笑臉相迎,嘴里說著“嗯嗯……”
(2019年,父親教我女兒寫作業(yè))
那會,父親雖然在學校名氣很大,但工資只有幾塊錢,家里事情都壓在母親一個人身上。母親不僅拉扯我們四姊妹,還要務(wù)農(nóng)掙工分。
在農(nóng)業(yè)合作社,女的即使和男的干同樣的活,也只有一半的工分,因為男的叫“全勞動”女的叫“半勞動”。那時,一天我們只能吃兩頓飯,而且頓頓吃紅薯,否則不到年底就要四處借糧。
直到1984年,我們才解決了溫飽問題,手上也漸漸有了錢。
(俄羅斯的童話小鎮(zhèn)蘇之達爾)
那會,我看到村里人出門打工,一個月掙的錢比我父親一年的工資還高。于是,我也想快點離開學校,多掙點錢。
1992年中考時,滿分700分,我考了590分,比縣里普高線差10分,只能上職高。我想選喜歡的電子、電腦專業(yè),可分數(shù)不夠,只能選擇機械與汽修專業(yè)。
當時,我讀的職校號稱是全縣最好的,但我感覺所學內(nèi)容對我后來的工作并沒有多大幫助。
(我讀職高時的作業(yè))
1994年,職高畢業(yè)后,我本來可以去師范學校稍加培訓(xùn),接父親的班。但看父親工資太低,我便放棄了。
當時,一部關(guān)于上海的電視劇正在熱播,受此影響,我和三個要好的同學毅然決然地,于1995年正月初五奔往了上海。
那時正值春運,我們買不到直達上海的火車票,只好買167元一張的高價輪船票先到南京。我們站在甲板上吹了六天六夜的寒風,從長江尾漂到長江頭。
正月十一下船后,我們又被黑車和紅袖章老太敲詐了20元。
幾經(jīng)周折,到達上海后,我們朝著燈最亮的地方去。走了一兩個小時,竟是一個工地,工地負責人問我們的來意。我們傻呼呼地說,是來找住處和工作的。
當時天氣很冷,那位負責人出于同情,心生憐憫,不但給我們在工地地下室安排了住處,第二天還給我們安排了工作—水電安裝工。
(職高畢業(yè)后,我來到上海打工)
當時,那個工地建的房子,100平多米的房子199萬,雖然房子很漂亮,但價格嚇了我們一跳。
1995年4月底工程完工,工頭要安排我們?nèi)?span>廈門,可聽老工人說那邊又熱又荒涼,我便離開公司,去了杭州做木工。那邊工作又苦又累,干了2個月,我就回老家務(wù)農(nóng)了。
9月14日,經(jīng)親戚介紹,我來到重慶公路設(shè)計院纜繩廠上班。我在那里工作了兩年,主要生產(chǎn)廣東虎門大橋和重慶長江二橋的繩索。領(lǐng)導(dǎo)看我年紀不大,工作認真,還讓我做了一年組長。
(我在旅游)
1996年,母親在老家看中一個女孩,就托媒人撮合我倆。我們不懂如何戀愛,但互相看著順眼,很快就牽手成功了,就像現(xiàn)在的俄羅斯青年男女戀愛一樣,無關(guān)財富、地位。
據(jù)說,女孩的父親以前是當?shù)孛t(yī),尤其擅長治療肝病和婦科病。90年代初,他的病人就多到每天需要排隊候診,他甚至在鄉(xiāng)下整好一塊地準備建住院部。
然而天有不測風云,1992年,女孩的父親剛建好方圓幾個村唯一一幢樓房,有一天吃東西感覺難以下咽,一檢查,竟是食道癌。
(妻子是一位赤腳醫(yī)生)
那時,我還不認識她,她才十五六歲,初中剛畢業(yè),姐姐已出嫁,弟弟不到十歲,母親一字不識只會種地,整個家就靠她撐著——在她父親指導(dǎo)下,硬著頭皮開著藥鋪,接診配藥。
父親住院也是她一人照料。在住院期間,她父親還治好了醫(yī)院院長的不育癥,那是他治好的最后一個病人,幾天后她父親便辭世了,才40多歲。
對于這樣一位孝順、有擔當?shù)呐?,我很看重。我和她確定關(guān)系后,我依然打工,她依舊行醫(yī)。我們平常書信往來,偶爾一起吃飯、逛街。當年臘月?lián)窳藗€黃道吉日,合好生庚八字,我們就結(jié)婚了。
結(jié)婚后,我離開了設(shè)計院,回到老家。1998年,大兒子出生了,我們一邊務(wù)農(nóng)、行醫(yī),一邊帶兒子。
(我和妻子在石林)
然而務(wù)農(nóng)收入太低,我招父母抱怨、鄉(xiāng)鄰歧視,又感覺讓妻兒跟著受苦受窮,對不起他倆,畢竟貧賤夫妻百事哀。那會,妻子做赤腳醫(yī)生,月收入三五百元,也不高。
我是教師家屬,享受農(nóng)轉(zhuǎn)非,土地都交給了村集體,所以我只能撿外出務(wù)工人家的荒地來種。那時,父親的退休金才500多元,我不忍心向父母要錢,于是又生起了出去打工的念頭。
2000年正月初二,我來到經(jīng)濟較好的廣東四會找工作,找到一位在染布廠做工人的老鄉(xiāng),擠在他宿舍里一呆就是十多天。我白天找工作,晚上貓在宿舍里不敢外出,因為那時的聯(lián)防會查各種證。
兩周后,我遇上一家電池廠招工,當時老板曹總親自把關(guān),共招十人,廠外卻圍著四五百人應(yīng)聘。
(我在俄羅斯化驗室工作照)
招聘要求高中以上學歷,我們14個達標的被帶進辦公室考試——筆試加口試。從上午十點一直考到下午一點,我考了第一名,被成功錄取。
剛開始,工作挺輕松的,早上8點上班,午休1小時,下午5點下班,月薪750 150生活補貼。
我在流水線做了一個月,因為勤奮、能干,被提拔為主管,月薪漲到1200,但不管吃住。我在附近村子租了一間紅磚房,有七八平米,月租100元。
同年,妻子因國家要求執(zhí)證行醫(yī),她就停止了行醫(yī),跟我一起外出打工。
(我在廣東時的工作牌)
三個月后,辦公室主任升為生產(chǎn)經(jīng)理,新官上任三把火,拼命地給工人加碼不加價。從日產(chǎn)電池2萬節(jié)加到4萬節(jié),我們凌晨2點也不一定下得了班。我實在接受不了,于是6月份就辭工了。
辭工后,我不好意思回家,就來到昆明,應(yīng)聘進一家餐廳,雖然工資低,但沒那么辛苦。
那時,送餐、收錢、泡茶、炒菜,我都干過。期間,2004年重慶公路科學設(shè)計院叫我去做了一個月保安。
有天中午,我被環(huán)境工程室的楊工叫到他們科室,要我校對、修正公路和橋梁設(shè)計圖紙及文件。
此后,渝遂高速、重慶菜園壩大橋、重慶萬州大橋、重慶石忠高速等文件圖紙,我都經(jīng)手過。
(我總是樂觀開朗)
幾個月后,我又去國家客車質(zhì)量檢測中心幫忙,主要做行政工作:接待領(lǐng)導(dǎo)、接受采訪時介紹工作流程和實驗性質(zhì)、采購辦公用品等。
當時,我的兩位領(lǐng)導(dǎo)年薪分別為60萬和80萬,但我月薪只有1000元,可我依然非常賣力地工作。
車檢中心給我配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,雙彩屏翻蓋機,很炫,價格2680元。
2004年底,檢測中心給我報了重慶石橋鋪電大,想讓我讀個在職大學。所里每年都有一個轉(zhuǎn)正名額,以往都是研究生之類的高材生,這次破例把2005年的轉(zhuǎn)正名額預(yù)留給我。
(我幸福的小家庭)
當時我管著公司三輛車的鑰匙,我因為好奇,但沒駕駛證,就犯了錯誤,被領(lǐng)導(dǎo)狠狠地批評了,并逼著我寫了檢討。我一時意氣用事,不辭而別。
領(lǐng)導(dǎo)追到車站,我躲著,電話也不接。他們離開車站后給我發(fā)了一條短信,我至今記憶猶新:“小賴,你積極、勇敢而富有朝氣,我們很看重你,你卻不當回事,意氣用事,我們很失望!給你人生轉(zhuǎn)折的機會你卻不好好把握,一點小挫折就把你打趴下了,你會后悔的!”
現(xiàn)在我吃盡人間苦頭,嘗遍人生艱辛,真的后悔了。
回到家里幫著插完秧,我又去了昆明做餐廳服務(wù)員,送外賣。
2007年離開餐館后,我和妻子又生了女兒,還被罰了8000元。之后,我就呆在家里照顧她們母女倆。
(2018年,我和妻女在重慶)
2008年,一次偶然的機會,我又改行去重慶一個油漆廠做技術(shù)員。因為廠子不大,保密工作不到位,我邊做邊看,很快學會了油漆調(diào)色。
第一個月,我拿到了560元,又向家里面要了2000元,買一部手機。當時,每天工作8小時,交五險,有訂單就做,沒訂單就逛街睡覺,有雙休和節(jié)假日。
2011年,我又不安分了,離開油漆廠,進入中機安公司浙江紹興工地搞設(shè)備安裝。
起初,家人不讓我長期在外工作,但我很任性,想怎樣就怎樣,聽不進任何人的建議。后來,他們就懶得管我了,只要我能保證他們的基本生活就行。
(我在阿曼工作照)
那時,公司在阿曼承包了工程,要派人去那邊工作。我運氣好,全工地5百多人,只選了3個人,包括我。6月,我回家辦護照,9月啟程赴阿曼。
在阿曼,我干電焊、氣割,按圖施工,屬于鉗工組。月薪在6000元到10000元之間浮動,多勞多得。
一年后,工程完工,我就回國了。然后輾轉(zhuǎn)于浙江、江蘇,安裝紡絲樓、聚合樓的各種設(shè)備。一天工作十小時,有時還要加班加點,無固定休息日,干活有錢,休息就沒錢。
(我在寧波工作照)
2014年,蘇州工程完工,在我準備去科威特時,被原油漆廠老板叫回廠里做油漆技術(shù)員。當時月薪5000元,不算高,但離家近,工作時間不長,沒有太多規(guī)矩,自由。
就這樣,我在油漆廠平平淡淡干了4年,主要做摩托車漆和汽車輪轂漆。廠里生意時好時壞,工資幾乎沒漲過,但我干得挺開心。
我生性不安于現(xiàn)狀,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想出去看看。2018年機會來了,一天上午,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,問我愿不愿意去俄羅斯工作。幾經(jīng)確認不是騙子后,我答應(yīng)了她的邀請。
給我打電話的是公司老板娘,長我一歲,身價過億,她是從公司工人那里獲得我的手機號的。
(公司組織旅游)
2018年3月,我辭掉油漆廠工作,同年5月遠赴俄羅斯工作至今。
在俄羅斯,我也是做油漆調(diào)色員。公司給一個鋼鐵廠配套生產(chǎn)彩鋼瓦油漆,技術(shù)要求、調(diào)色難度比國內(nèi)低很多,月薪12000人民幣,而且節(jié)假日特別多。
公司管吃管住,幫我們?nèi)煌獾貑T工,租了一套三居室的房,臥室獨立,客廳、廚房共用,月租金5萬盧布(折合人民幣約5800元)。
我不喜歡冷冰冰的俄餐,還是喜歡熱乎乎的中餐。所以,公司給我們包的是中餐,平時我也會自己做川菜吃。
俄羅斯人愛喝酒,但超市里沒有酒精度超過40度的酒,早上9點之前也不賣酒。
(公司為我們租的宿舍)
房東只喝自己釀的酒,也會送我們一點。他釀的酒是茶色的,叫薩瑪貢,翻譯成中文叫月光酒,很好喝,我不喝酒的人也能抿上半杯。
俄羅斯大部分家庭男尊女卑,房東請我們喝酒,他的母親和妻子都不上桌,只是偶爾過來夾個菜。
俄羅斯鼓勵生孩子,我們的翻譯生了三個孩子,聽說國家給的補貼折合人民幣約5萬元,孩子去各個游樂場、體育館等收費的場所都免費。
聽說生5個孩子的家庭,獎一棟別墅,孩子在18歲之前,每孩每月補貼折合人民幣1500元。
(俄國服裝和俄餐)
剛來時,中國同事告訴我這要注意、那要小心,不要一個人逛街,不要晚上出門……
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,可我還是經(jīng)常一個人去穆羅姆街頭巷尾和城外的鄉(xiāng)村、森林,沒有遇上任何意外。
期間,我欣賞到了很多美景,感覺俄羅斯人比較洋氣,開朗大方,放得開,不扭扭捏捏,辦事直奔主題,不喜歡轉(zhuǎn)彎抹角,對中國人很友善。
(俄羅斯風景)
俄羅斯的房子老舊,穆羅姆就有幾幢4百年以上的木房子和教堂。自然風光特別漂亮——森林、草地、白雪,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風景。
2019年,兒子大學畢業(yè),進了一家公司。
7月,他在杭州建地鐵,10月就升為工程部主管,我們開心了一段時間。第二年,公司要派他去建核電站,任項目經(jīng)理,他聽說那邊離城市很遠,很荒涼,就直接辭職了。
(兒子讀大學時的自拍照)
之后,兒子自謀出路,一會兒去某大學水利部,年薪18萬,聽說要去云南山區(qū)工作,走人;一會兒某公司面試官要他降低文憑,以高中生的名義入職,又走人;最后進了一家教培機構(gòu),因為國家取消教培,失業(yè)了。
2021年,兒子又被中鐵叫回去工作至今,還是任工程部主管,在武漢建地鐵,至今沒有結(jié)婚。
2019年,父母借給我們20萬,我自己出20萬,貸款10萬,在潼南區(qū)買了一套100多平的商品房。2021年交房,我們花了30萬裝修,2022年4月10日正式入住新家。
我們目前房貸已還清,手里還留著十幾萬給父母養(yǎng)老。
(我們在城區(qū)買了商品房)
新家離老家十幾公里。我和父母沒有分家,但父母一則舍不得老家一輩子掙下的家業(yè),二則他們不習慣城里鳥籠一般的生活,所以還是住在老家耕種養(yǎng)殖。
目前,新家只有妻子和女兒住著。80多歲的老父母時不時送些大米、時鮮蔬菜、土雞、土雞蛋給她們吃,吃過午飯又急匆匆地趕回鄉(xiāng)下,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。
(父母在老家蓋的房)
疫情前,我每年都回國探親,路上共十多個小時,公司報銷差旅費,挺方便的。疫情爆發(fā)后,機票漲價、疫情政策嚴格,我三年沒有回國,下次回國不想再出來了。
我沒什么人生信條,只要能自由的生活,輕松的工作就行。錢多錢少不太在乎,開心就好。
【口述:賴吉安】
【編輯:若水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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