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創(chuàng)2022-12-20 10:01·自拍
王虹(@Yintininc)/口述
逍遙魚/撰文
祖一飛/編輯
早上六七點鐘,太陽剛剛升起,草地上的露珠還沒干,我彎著腰,有時是在插秧,有時在割豬草,偶爾也到池塘里尋摸點田螺來賣。每當遠處“嗚”地一聲,我都會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活,站起來靜靜聽火車開進鎮(zhèn)上的車站。我在想,這火車到底是去哪兒呢?那地方是不是跟我們這里很不一樣?我什么時候也能坐上火車去外面看看?
這個愿望一直到我18歲才實現(xiàn),也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走出家鄉(xiāng)小鎮(zhèn)。離開的那天,我是被家人從車窗硬塞進火車里的。這畫面像極了老電影里的情節(jié),很多人聽了都說:“呀,你還經(jīng)歷過這個!”
其實這不算什么,我后來經(jīng)歷過更多磨練、反轉的人生劇情。這些經(jīng)歷改變了我的命運,讓我一個農(nóng)村出身的打工妹,也能靠自己在美國開廠創(chuàng)業(yè),收獲如今美滿的家庭和事業(yè)。
我在美國公司的辦公室。
我叫王虹(@Yintininc),一個在美國做展會生意的中國老板娘。1975年,我在江西吉安出生,那個年代農(nóng)村信息閉塞,很多父母不太重視孩子教育。說起來我家還算特別,我爸是個民辦教師,可惜他當時工資很低,一個月只有幾百塊錢。我們家孩子多,一家七口有五個都要背書包,爸的工資從來不進口袋,辛苦一年勉強夠我們幾個交學費,有時候買吃的用的還要賒賬。
小時候,像我這種農(nóng)村孩子很少能吃到零食,我媽兼著村里的接生婆,每次接生完人家會送兩個紅蛋和幾塊錢,這紅蛋就是那個年代最好的零食。但一個紅蛋只能分兩瓣,我四個妹妹弟弟一人一瓣,基本上每次都沒我的份。作為老大,后來我又成了五個孩子里最先輟學的。
2002年,我(第二排左三)第一次帶男朋友見父母時拍的全家福。
我爸其實一直希望能把我們所有人供出來,無奈家里的條件支撐不起這個想法。在我13歲考上初中后的一天晚上,我爸突然把幾個孩子叫到面前,很嚴肅地說跟我們商量個事。他面露難色,告訴我再念半年就停學吧,家里實在供不起了。
為了公平,不光我要在初一退學,老二老三之后也只能念到初一上半學期。之所以念到初一,主要是為了讓我們考一考。作為一名教師,我爸想讓旁人知道,他家孩子們不是因為笨考不上,而是家里窮供不起。
這是我的第一個小學,我光小學就上過三四個學校,爸調(diào)到哪里我們就轉去哪里讀書。
在這次談話之前,我從沒想過家里會窮到供不起孩子上學的地步。我爸挨個問我們同不同意,大家都點頭了。當時我對上學也沒啥概念,周圍沒考上初中的同學有些很早就相親嫁人,我從沒想過上學有什么用,更沒想過以后還要上大學。也許這就是小地方孩子的眼界吧。
在農(nóng)村,不上學就得全力扶持家里。除了干農(nóng)活,我還去工地當過小工,挑水泥、推沙子,我最拿手的是給腳手架上的師傅拋磚,每次都拋得又快又準。干活之余,我還喜歡去塘里摸田螺,煮好之后以幾毛錢一杯的價錢賣給鎮(zhèn)上紡織廠的工人們。
八九十年代,紡織廠是我們鎮(zhèn)上最好的單位,能進去的都不是一般人,工人們吃著公糧,準時準點下班,過的是大家眼里人上人的生活。那時我非常羨慕這群紡織工人,也從來不敢奢望成為她們中的一員。
16歲那年,我爸所在的學校招代課老師,代課老師同時要負責給老師們做午飯,工資一個月80塊。我爸介紹我去了,有些家長和老師知道后很反對,說我初中都沒上完,怎么能教書?校長頂著壓力說我有年齡優(yōu)勢,能和孩子們打成一團,同意先讓我試試。
我平日里緊緊張張地給老師們做飯,吃了飯趕緊抽時間備課。初中同學有幾次還來搗亂,趁我上課的時候跑來窗口嚷嚷:“自己都是小學學歷,還教人家,真是誤人子弟。”我紅著臉指著他們說可以侮辱我,但不能影響我上課。
我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,這種諷刺讓我很是泄氣。我跟我爸說不想干了,他勸我,“不管別人說什么,你的努力是看得見的,你帶的班成績不差,還得過鎮(zhèn)上的教學獎呢?!边@么一聽,我又有勁頭干下去了。
代課兩年,每次一發(fā)工資我爸就代領拿去補貼家里,一點零花錢也沒給我留。女孩子來月經(jīng)要買衛(wèi)生用品,我沒錢只能找我媽拿。即便如此,我也毫無怨言,并且我一直覺得家里這點傳統(tǒng)非常好,就是不管日子多難,大家都團結在一起,想的都是怎樣能幫家里。
我們家建的第一棟房子,沙子石頭都是一家人自己去河邊撿好,木頭也是自己從山上扛回來的。
代課第二年年末,村里有個女孩從深圳打工回來,她穿得特別漂亮,說在那邊一個月工資有五六百。這對我們這些“土老帽”沖擊特別大,大家都開始找關系托人,也想出去打工。我人生第一次主動找我媽問家里有沒有關系,我媽問你敢出去嗎?我說敢,她就幫我找了在溫州打工的鄰居哥哥,我爸幫我湊了200塊錢。
那是1993年,18歲的我拿著一筆“巨款”,準備開始新的人生。我不知道溫州在哪里,但我想它肯定是大城市。知道能出去的那一刻,我無比激動,盡管對前途也有點迷茫,不過內(nèi)心是雀躍的,胸中滿懷期待。
我爸媽的老照片,當年為了讓我出去他們四處找關系、借錢。
出發(fā)那天,火車站人山人海,車門擠不進去,我爸和妹夫合力把我從窗戶硬塞進車廂。那時剛興起打工潮,火車上連廁所里都擠滿人,我只能一只腳站著,一只腳懸著。滿車怪味讓我很難受,我跟同行的一個姐姐說惡心想吐,她趕緊給我遞了個塑料袋,吐完我才覺得好受點。
火車先開到分宜,我們要在那里轉車去溫州,這次沒有了老爸和妹夫幫忙,我沒法再從車窗擠上去了。人群亂糟糟的,有的踩著別人肩膀,有的蹬著旁人的腿,我的手被擠得生疼,實在堅持不住只能抽出來。還有個姐姐也沒擠上車,人生地不熟的,我倆有點害怕,互相打氣熬過了一晚上。第二天我們終于擠上火車,坐到金華又轉大巴才到溫州。
我出門時帶著200塊錢,車票花了50多,我媽說萬一找不到工作就趕緊回家,得留著回去的路費。我不知道多久能找到工作,帶的錢不敢花,只敢買路邊最便宜的那種快餐,有時候一天只吃一頓。每天一大早,我就跟著老鄉(xiāng)去勞動市場占位,等著老板們來挑人,眼看著其他人一個個被挑走進了廠,而我始終沒人要。堅持了半個月,身上只剩下100塊錢的時候,我決定打道回府。就這樣,第一次遠行以失敗告終。
見我沒死心,我爸又借了200塊錢,托家里一個堂哥帶我去深圳。這次找工作依然很難,深圳雖說廠子多,可進流水線也是要條件的,有的要求初高中畢業(yè)學歷,有的會挑形象挑個頭。我那時候18歲,個子還沒完全長開,穿的還土了吧唧的,去面試人家都以為是童工。我每天挨個找廠子問,為了省錢都是走著去,我媽給我買的一雙新鞋都硬生生磨爛了。
上班前我根本不會打扮,也沒留下什么照片,這是工作后拍的。
這還不是最難的,那個年代深圳查暫住證非常嚴,聽說一旦查到就給遣送出去,也不知道具體送到哪兒。我每天提心吊膽的,跟著一起找工作的人四處打游擊。我們一群男男女女擠過工棚,睡過露天草地、廢棄涵洞,還住過荒地上的大水泥管。因為知道不遠處有男老鄉(xiāng)會保護我們,倒也不覺得害怕。在外面最大的問題就是蚊子太多,晚上很難熬。
白天到了飯點,先進廠的老鄉(xiāng)就會多打點飯帶出來給沒找到工作的老鄉(xiāng)吃,我臉皮薄,每次讓人家?guī)兔Υ蝻埗加X得丟人,有時候寧可餓個兩三頓也不想求人。一起找工作的女孩子都想進服裝廠,我不挑,只要能進廠啥工作都行,進廠就意味著有一張飯卡和一張床,能解決我的溫飽問題了。
眼看著身邊的老鄉(xiāng)們一個個進了廠上了班,我身上的錢又花得差不多只?;爻搪焚M了,心里特別著急。到深圳第十一天,我堂哥去求他們廠的副總,才讓我進了臺灣老板開的鞋廠。那天我別提有多開心了,睡個上鋪都幸福到要笑醒。我把床鋪收拾得干干凈凈,還把堂哥的收音機借來放在床頭。
這個空間很小,但它屬于我自己,不用再跟老鄉(xiāng)一起睡草地,也不用擔心派出所來查暫住證。那天為了犒勞自己,我闊氣地買了兩包平時舍不得吃的方便面,一頓全泡了。
我的崗位在包裝部,主要負責擦鞋。車間里擦鞋用的都是天那水、丙酮酸之類的化學品,女孩子細皮嫩肉的,沒干幾天我的手便開始脫皮干裂。有些女孩受不了就走了,我無所謂,這已經(jīng)比老家好太多。第一個月干完我領到600塊錢工資,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,留下100塊給自己,其余都寄回老家。
做擦鞋工那年拍的 ,我跟堂弟去深圳關內(nèi)海上世界玩,那時候還要辦邊檢證。
我特別珍惜這份工作機會,工作認真努力,半年之后幾乎把流水線所有工種都掌握了。那時候工友之間流傳一個說法,說是高中畢業(yè)的人有機會進辦公室,吹著空調(diào)就能拿高工資,讓我第一次感覺到學歷這么重要。
沒多久廠里換了新廠長,剛到任就下車間檢查,在我們車間問問題的時候,主管和線長都沒答上來,而我整條線上無論哪個工序都答對了。第二天廠里就貼了通知,說提拔我做包裝部班長。我是新廠長進廠提拔的第一個人,他說我有潛力,讓我好好干。這次經(jīng)歷對我啟發(fā)很大,讓我明白機會還是會留給有準備的人。年輕人主動學習干活看似吃虧了,說不定之后就能得到機會。
新廠長待我很好,每次回臺灣都給我?guī)б恍┛诩t、錢包之類的小禮物,也會問我一些關于生產(chǎn)的建議,我都如實跟他說。有一天廠長很認真地問我對人生有什么規(guī)劃。他說你是個女孩子,車間干得再好也是技術工,不可能一輩子輕松舒適,有機會還是要走出來。我知道廠長是想調(diào)我到辦公室,只是我文化太低了。我跟廠長申請晚上不加班去夜校學會計,他答應了。其實我不喜歡會計,但這是我所知的唯一能到辦公室工作的途徑。
后來,我要學會計的事被一個老鄉(xiāng)知道了,剛好他們廠要招會計。這位老鄉(xiāng)當時在廠里算個小領導,和老板說了說,沒想到老板立馬同意了。我覺得這是個機會,我們廠長雖然有心提拔我,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正走進辦公室,我想還不如先去這里吧。于是,我在20歲這年跳槽做了會計,夜里上課,白天上班,工資也從1500塊漲到3000。
1995年,我(右一)做會計時拍的照片,那時候每天都很累,但覺得人生幸福得很。
有一天從夜校下課,我在福永街道上的公交站臺等大巴回鳳凰村,迎面走來一個老外,旁邊的美女跟他有說有笑。這個場景一下子震撼到我,我忽然好希望成為那樣的女孩,可以說一口流利的英語,像臺灣老板一樣跟外國人做生意。
這件事讓我對學英語動了心,我四處打聽,聽說老家江西師范大學有個對外經(jīng)貿(mào)自考班在招生,就跟家里說了想辭職去上學的事。我爸從一開始就反對,他說小學基礎怎么可能跟上大學的課,讓我不要瞎折騰,再說家里也沒錢供我。這次我沒聽他的,到22歲攢夠五萬塊錢的時候,我就去辦了辭職。我媽聽說后打電話勸我,說小學文化能做會計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,別把這個工作折騰沒了,我還是沒聽勸。
自考招生簡章上寫的要求是高中學歷,入學前會做摸底考試,根據(jù)成績分班。我知道自考報名審核當時不那么嚴,但我小學文化一考準露餡,就沒去參加摸底考試。老師以為我有事沒去,他們沒想到我一個小學學歷的人敢報名,后來也沒查,就直接給我分了班。
開學第一課老師讓用英語介紹自己,我連英文字母都認不全,輪到我時像個啞巴,尷尬地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放。老師講到語法我也聽不懂,聽力課更不知道在說啥,考試回回倒數(shù)。到三個月的時候,我心里開始打退堂鼓,又擔心被人取笑,當初明明是自己不聽勸要來。
有位老師是留美回來的,那會兒她不知道我的情況,覺得一個女孩子怎么能學習差到這種程度,連一句完整句子都說不出來。我不敢解釋,每天壓力都很大。這位老師的教學方式是讓人死記硬背單詞和句子,我背不過就對我冷嘲熱諷。我每天使勁兒背還是會錯,自尊心被來回按地上摩擦,做噩夢都是她。直到后來有件事,讓我覺得還是挺該感謝她的。
有一回班里組織英語演講,老師鼓勵我也參加。我知道自己水平差,平時從來不參加這種活動,這次只能硬著頭皮去報名了。由于我沒有英語學習基礎,口音完全是參照老師說的,比起那些有一點底子的同學更純正??刻崆氨车脻L瓜爛熟,竟然得了個三等獎。從那天開始,我對口語一下有了信心。
我在江西師范大學的學生證和演講比賽獲獎證書。
上學那兩年,我過得很憋屈,承受著人們的譏笑又不敢解釋,怕小學學歷暴露被開除。兩年時間也挺短暫,大家忙著畢業(yè)照的時候,我提前兩個月離開學校去了越南。那時候我堂弟在越南的一家臺灣鞋廠上班,聽說公司想招一個外貿(mào)經(jīng)理助理,他推薦了我。我本來學英語就是為了能和外國人說話做事,這時候也顧不上考試拿畢業(yè)證,趕緊辦簽證過去了。
我在學校時因為太自卑不敢表現(xiàn),以為自己一直沒學會,其實基礎還是打好了的。越南辦公室只有少數(shù)幾個人會說英語,我算是其中口語還不錯的人,每次有老外來訪,老板都會帶上我做翻譯,把我鍛煉得越來越敢說了。雖然用英語的機會也不算很多,但畢竟是真正的國外客戶,有了語言氛圍,我的英語就像忽然開竅一樣,進步很大。
我的工資一開始是600美金一個月,后來漲到1000美金,手頭存了六七千美元現(xiàn)金。一年后我聽說香港工資高,洗碗工月薪都有2萬港幣,而我在深圳多年既會粵語又會英語,就想去那邊工作。我寄了很多國際信件投簡歷,可惜都未能如愿,只好先回到深圳。
這一年我25歲,帶著一筆自己掙來的“巨款”回國,沒想到迎來了人生中的至暗時刻。在廣州住酒店的時候,一位陌生美女跟我說出門不容易,想和我拼房。想著能省點錢,大家又都是女孩子,我就同意了,結果打工一年的存款全被她偷走。之后在深圳八卦嶺,我又被人騙進一家公司打了半年白工,大年三十那天,還是沒能拿到老板承諾的工資,身上只剩下10塊錢。
我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很傻很失敗,經(jīng)歷的壞事全都因為太過相信別人。我欲哭無淚,恨自己愚蠢天真,感覺生活一點希望都沒有了。心灰意冷之下,我在公話亭給家人打電話報完平安,拿著最后的10塊錢買了一瓶葡萄酒,邊哭邊把整瓶紅酒喝完。反正醉死了也就不愁了,這一醉讓我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。
神奇的是,醒來之后我心態(tài)發(fā)生了很大變化,覺得活著本身已經(jīng)很好。我硬著頭皮找到一個不太熟的姐姐借了300塊錢交房租。那個姐姐叫阿香,她開一家理發(fā)店,生意其實不是很好。但她聽我說完二話沒說就拿出了300塊錢,后來又讓我去她家里住。
找到新工作后,我特地請阿香姐到公司附近吃了頓飯,其實我感謝的不只是她在我最難的時候幫我一把,而是在那之后,我感受到了人間溫暖,我的人生也發(fā)生了很大的變化,工作越來越好,對很多事也都看開了。
2001年春節(jié)后,我成功應聘到一家剛成立的電器外貿(mào)公司。當時公司要招十幾個國內(nèi)外的市場業(yè)務員。老板是美國歸國華僑,做過深圳大學的講師,他親自面試我們,當時很多面試的人都有英語四六級甚至專八證書。我簡歷上外國語學院的學習經(jīng)歷,又有在越南做外貿(mào)的經(jīng)驗,跟老板面試時還被夸口語是所有人里最出彩的,他當場就把我定下了。
在這家公司,我的銷售能力逐漸展現(xiàn)出來。當時底薪三千多,每次別人都拿兩三千的提成,我?guī)缀趺看味际且蝗f左右。因為業(yè)績優(yōu)秀,我得以跟老板出國談單做生意,英國、德國、荷蘭、法國、韓國......
我去了很多個國家,出差打開了我的眼界,讓我學到很多外貿(mào)知識。這是我人生最幸福的職場充電階段,我的用心很快有了回報,一年時間就從普通業(yè)務員做到海外市場部經(jīng)理。
我做經(jīng)理時接待國外客商。
我們公司做過一款濕巾機,這屬于冷門產(chǎn)品,很難賣,一般出個100臺的訂單都很難。在當年的廣交會上,我一下就拿到了美國客戶的1000臺訂單。有位浙江老板專門來深圳挖我去做他們的海外主管,我們領導怕我走掉,吃飯都要跟著我一起去。
那時候我負責海外業(yè)務,為公司定攤位、訂酒店、安排行程都是我在處理,放到以前這些工作我想都不敢想。隨著眼界開闊,我的心也野了,開始盼著什么時候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開一家小外貿(mào)公司。有了想法后,我還是堅持在公司做滿三年才離開。
為了創(chuàng)業(yè)我辭職三次老板都不同意,他怕我把客戶帶走,為此還專門兩次請我吃飯。我告訴他我不會做這樣的事,從公司出來后先是賣鞋,后來轉戰(zhàn)廚衛(wèi)電器,再沒踏入他們的產(chǎn)品圈。
創(chuàng)業(yè)期間,我因為機緣巧合認識了現(xiàn)在的老公。我習慣叫他張同志,那時我26歲。我們倆是在網(wǎng)上論壇相識的,網(wǎng)聊了兩年才互換照片。當時我在巴黎出差,我妹幫我收的照片,她跟我說這人長得還行。等我回國看到照片,第一眼感覺相當陌生,很失望。不過聊了兩年多,我還是有點舍不得這份感情,就主動去南昌見了他。
老公第一次發(fā)的是張素描照,第二次才發(fā)了三張張照片,這是其中一張。
28歲那年,我和張同志見面后確定了戀愛關系。當時他在江西電視臺做欄目編輯,每月工資三千,而我已經(jīng)月薪一萬多。我說我想在深圳創(chuàng)業(yè),況且兩個人也不能老這么異地戀,就勸他辭掉電視臺的工作,和我一起下海。我忽悠說自己是老外貿(mào)了,有很多經(jīng)驗,創(chuàng)業(yè)肯定沒問題。張同志就爽快答應了。可以說我老公還是很有魄力的,他真的成了我志同道合的同志,成了我第一個合伙人。
外貿(mào)創(chuàng)業(yè)成本不算太高,那會兒我們租個小辦公室,一年租金四五萬。最難的是接單,頭一年幾乎沒有什么生意,我倆一整年都沒工資,第二年才慢慢起步。到年底的時候,我們花5萬塊錢買了一臺雷蒙小面包車。這輛車雖然不貴。但它的意義絕不亞于后面任何車子帶給我們的愉悅與欣喜。
32歲這年,我們結婚了,給這場戀愛畫了個圓滿句號。
34歲時,我有了女兒,她的到來帶給了我不一樣的人生體驗,我想給她一個穩(wěn)定的家,于是在深圳買了房子。2009年深圳龍崗的房價還很便宜,大概9000多一平米,我們把公婆接了過來,貸款買了兩套房打通,小叔子他們也一起來住。買房總共花了130萬左右,算上裝修一共花了160多萬。
那段日子我過得最輕松,生意不錯,有車有房,一家八口人住在一起其樂融融。那一年我和老公去了趟美國出差,當時覺得美國還不錯,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深圳。深圳是我的福地,我到現(xiàn)在還把它視為第二個家鄉(xiāng),因為我太愛這個城市了。
這是我們婚后第二個月參加香港春季電子展,緊接著又參加了美國的廚衛(wèi)展。
2012年,我37歲,隨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發(fā)展,外貿(mào)行業(yè)越來越難做,之前網(wǎng)絡不發(fā)達的時候,大家接單都靠外貿(mào)公司,我們做外貿(mào)的只要花點錢打打廣告,或是去國內(nèi)外參加一些展會就可以接到很多單?,F(xiàn)在網(wǎng)絡發(fā)達,有的公司直接參展,我們幾乎沒有了生存空間。
從那時起,我們的外貿(mào)生意跌入谷底,每個月入不敷出,我焦慮得到處尋找商機。最開始我想自己也做個廠,然而我倆都不懂技術,這個想法還是不太現(xiàn)實。后來我又從外貿(mào)改到內(nèi)貿(mào)做淘寶。一開始還行,等我們做火兩個電器產(chǎn)品,工廠剛上線跟進,其他類似的電器就打起了價格戰(zhàn),我們作為中間商頓時失去優(yōu)勢。那時我整天想的就是必須盡快救公司于水火,最后冒出的想法也很大膽——國內(nèi)不行,那不如跑國外試試!
我最舍不得的是女兒,那時候她剛三歲半,正是最粘人的年紀,我恨不得一天24小時跟她在一起。但形勢緊迫,賬上的錢最多能支撐到年底,我不得不出去。我媽也擔心我,隔三差五給我打電話,說現(xiàn)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這個老大了,這么大年紀還要往外跑不安全,一個人在外面沒人幫忙之類的,總之千叮嚀萬囑咐,想勸我放棄這個打算。
走之前的晚上,為了讓三歲半的女兒高興,同意她在三月份微冷的天氣穿上漂亮裙子。
2013年我38歲,安頓好家里的一切后,帶著3000美金和全部希望登上了飛往美國拉斯維加斯的飛機。最初我想做的項目是會展人才中介,我之前做外貿(mào)參加展會就發(fā)現(xiàn),在國外參展工作人員特難找,模特啊,翻譯啊都很缺。我覺得做這個應該有市場,就讓老公在國內(nèi)做了個網(wǎng)站,我負責在美國的大學校園到處找學生兼職。有段時間為了測試項目,也為了賺點生活費,我自己還兼職過一陣展會翻譯。
這個項目又費精力又見不到錢,要不斷花錢完善網(wǎng)站,還得尋找篩選合適的兼職,勞心費力進展也很慢。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商家參展租用的一些臨時設備,桌椅、展臺、電視機什么的,租價和購入價差不多,我一算賬,買下來就花一次錢,租的話可以循環(huán)掙錢,這個利潤還不錯,就開始轉做設備租賃這塊。
租賃要用很多東西,要找很多租賃公司或者設備公司,這些公司庫房都在偏僻地方,我得坐公交去。美國私家車多,公交很少,有時候要等半個多小時。有一次天快黑了,我在站臺等車,不遠處走來一個魁梧的黑人。旁邊一個女孩立馬走過來說這地方不安全,她特意錯過自己那趟車陪我,直到我上了車才離開。
還有一次我跑老遠坐錯了車,崩潰地在車上大哭,想著跑這么老遠來這里圖什么呢。后來有個好心的老太太默默給我遞了紙巾。在美國創(chuàng)業(yè)期間,除了對我很關照的華人房東,我也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溫存,也讓我開始喜歡拉斯維加斯這個城市。
美國CES電子展是行業(yè)風向標,我在這里接的第一個訂單,后來和老公一起深入展臺搭建行業(yè)。
慢慢地我認識的人越來越多,還得到了第一份展臺搭建的合同,這單生意我沒到賺錢,還小賠了一點,不過還是很高興。美國的展會不斷,想要參展效果好,就得搭建有特色的展臺,而展臺搭建利潤相比之前的項目要好一些,雖然也辛苦,好在我總算確定了創(chuàng)業(yè)方向。有了方向后,我的事業(yè)發(fā)展得非常迅猛。
美國商業(yè)氛圍很好,特別重視信譽,加上我們對待所有訂單都非常嚴格,價錢合理,服務也要好,訂單越來越多。第二年年底,我就用掙來的錢全款買了一套房做員工宿舍和庫房。這一年,我已經(jīng)39歲。
來美國創(chuàng)業(yè)一年后,我花11.6萬美元買了國外第一套房子。
因為我注重信譽和細節(jié),訂單越接越多,40歲那年我額外租了個小倉庫,雇了一個辦公室人員和四個車間工人。倉庫第二年就已經(jīng)太小了,于是退租換了兩個更大的倉庫,員工也增加到15個,很快我又有了芝加哥和洛杉磯分廠。兩年后,我把孩子也從國內(nèi)接了過來,買了更大的房子和新車,帶女兒看完她的新學校后,一家人快樂搬家。
2020年底,我計劃在奧蘭多開分公司,就在交了定金打算大施拳腳把廠房擴大的時候,一場疫情把一切打回原形。我只好把其他廠都關了,和老公冒著疫情,開大卡車走了兩天把東西又運回倉庫。從那天開始,我們又回到了只出不進的日子,焦慮,心慌,我倆沒事就跑到空蕩蕩的廠里坐一會兒,仿佛這樣心里會踏實點。
現(xiàn)在車間忙忙碌碌,當時空蕩蕩。
2021年,美國疫情逐漸平緩,終于重啟了展會行業(yè)的大門,訂單一下子多到接不過來,因為好多人不愿意回來上班,我們只能挑著訂單做,每天跑來跑去,像空中飛人一樣在城市間穿梭,有時候則是開著卡車連續(xù)跑幾天。即便如此,我們也很開心,相比沒有希望的心累,短暫的身累真的不算什么。
在國外闖蕩這些年,我也遇到過很多不順心的事。就拿前陣子來說,我在印第安納波利斯等司機,一個黑人突然沖上來打了我一拳,直接把我打蒙了,他還想再襲擊我時,我才反應過來趕緊跑開。警衛(wèi)看到馬上跑出來幫我,她說我很幸運,如果對方想置我于死地一拳就可以,他一米八多的大塊頭,拳頭跟鐵一樣。我報了警,不過從那后心里都有陰影了。
我從事的會展行業(yè)有個別的歧視華裔現(xiàn)象,比如以治安差出名的芝加哥,每次去那里布展我都會生一肚子氣。工作期間我們的工人經(jīng)常無端遭受他們工會人員的驅趕,在他們眼里,只要是華人面孔就是非法搭建,非法工人,我無法容忍,多次提出控訴,最后發(fā)誓再也不去那里布展。
這里面固然有他們的問題,但我也會反思自己是否做到位了。有一次我們搭建完還有時間,工人到處走走,看到好看的展位就拍照想后期做個參考,結果直接被人家拉進小黑屋,解釋完依然被強制刪除手機里的照片。美國人非常注重信譽和版權,這點我們后來也更加注意。
疫情后美國會展行業(yè)風向標CES開展,我被兩家美國媒體采訪。
現(xiàn)在生意勢態(tài)很好,訂單不斷。由于疫情的原因,還缺少很多工人,很多事我和老公都自己動手做,我倆開著大卡車三天兩頭長途跋涉,有時候一出去就是十天半個月。對我來說,再忙我都不覺得累,更不覺得辛苦。老公說我是天生勞累命,也許吧,我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。
還有三年我就五十歲了,我依然相信人這一輩子不管經(jīng)歷什么,一定要不斷地成長,努力去耕耘,生活才會越來越好。工作之余,我經(jīng)常鍛煉身體,也會盡量多抽時間陪陪孩子,對我來說,身體健康、家庭幸福、事業(yè)有成,這就是我一直努力在追求的圓滿結果。
公婆時不時來美國探親,現(xiàn)在雙方父母健康,我們一家幸福,我很知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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